“钻石公主号”如何成为日本的梦魇？|| 战“疫”特别报道
“钻石公主号”邮轮2月19日开始撤下游客，三天内超过400名日本人下船，并自由活动，没人知道，这些人身上是否潜伏新冠肺炎病毒。
本文由无冕财经（wumiancaijing）原创首发
作者：胡慧茵
编辑：陈涧
设计：甄开心
实习生：蔡旖忻
2月3日，“钻石公主号”回到母港横滨港，从那一天起，日本的平静被打破。
截至2月23日，仅仅20天，邮轮上的确诊新冠肺炎病例就增至634例，而一天前，日本累计确诊为769例。日本疫情扩散速度超过预期，一度波及首相府邸。
各方对日本政府救援“不紧不慢”的批评声汹涌而至。有愤怒的网友甚至喊话“安倍下台”。为尽快解决钻石公主号的疫情问题，日本政府匆匆经过一轮检测后，就让检测结果呈阴性的2600名乘客下船。
但事情没有结束。2月22日，日本枥木县一名曾在钻石公主号检测为阴性的60岁女性确认感染新冠肺炎。惊险还出现在大洋彼岸。2月23日，英国新确认了4例新冠肺炎感染者，均是“钻石公主”号邮轮乘客。
从2月19日开始放行，三天里，钻石公主号共有1167人下船，其中408人是日籍。谁也不知道，这些乘客身体里是否潜伏病毒，又会不会爆发。
与此同时，日本国内民众对疫情的恐惧也开始蔓延，给即将到来的东京奥运会蒙上一层阴影。
“东京奥运会没有Plan B。”面对此起彼伏的质疑声，日本方面曾三次重申。然而，换来的却是六成日本民众希望取消奥运会的声音。
2月1日下午，喧闹的邮轮上，公共电视正播报着新闻：一名曾搭乘钻石公主号，并于1月25日在中国香港下船的游客被确诊患上新冠肺炎。同一时刻，病毒已经在中国肆虐，致11821人感染、259人死亡。
“以为他下船就没事了。”船上很多人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病原体。在这艘拥有全球顶级设施的邮轮上，赌博场、中庭广场、公主剧院、海上大型日式汤浴、健身房，船舱内外熙熙攘攘，不少乘客就连戴口罩这一的基本防护也没有做。
仅过了两天，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当晚，钻石公主号紧急停泊到日本横滨母港，比原计划提前一天返回。船只并未靠港，日本厚生劳动省检疫官员随即登船，对与香港乘客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员进行检测。
两天后，船长广播公告第一批检测结果，“有10人确诊感染”。日本厚生劳动省要求钻石公主号全员隔离14天。
继第一批通报之后，确诊病例数日益攀升：2月6日，新增10人确诊；7日，新增41人；2月8日，新增3人；2月9日，新增6人；2月10日，新增65人……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更让乘客们感到紧张的，是12日那天，一名参与检疫官员也被确诊感染了。根据媒体报道，该官员在邮轮上戴着手套擦去汗水，并且重新使用他此前从脸上摘下的口罩。
与检疫人员相比，船上乘客的防护设备几乎等同没有。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 “禁足”在房间里，更多住在内舱的乘客，每两天才被允许去甲板上“放风”一次。一位乘客在社交软件上绝望地写道，“我一直能听到隔壁房间外国人痛苦地咳嗽，今天或明天，我可能就会被感染！”
▲下船乘客接受采访，图片来自网络。
偌大的邮轮成了“漂浮的监狱”。
每天听着新病例的播报，船上的乘客心理压力和焦虑情绪与日俱增。与此同时，不少老人还因为连续多天缺药身体出现不适，并在房间的阳台上挂出了“缺乏药物”的旗帜对外求助。截至2月9日，已有100多位乘客出现了跟新冠肺炎无关的不适症状，被紧急送医。
钻石公主号情况危急，但承担救援角色的日本政府，其做法却难以令人满意。
疫情发生以来，对于是否对邮轮上全部人员进行检测，日本政府内部意见不一。
据共同社报道，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在2月9日的记者会上回应称，“目前情况下有些难办。”
2月10日，日本厚生劳动大臣加藤胜信在新闻发布会上解释，诊断新冠肺炎的检测试剂有限，若对全部人进行检测则会超出限度。“由于还要处理归侨问题与其它的一些原因，不能说所有的检测(试剂)都用在邮轮上。”日本厚生劳动省一名职员这样解释。
一边是检测剂有限，另一边，邮轮上的感染趋于“失控”。
除了被检测出阳性的人被送到医院医治，其余的只能留在密闭的船舱。“这种做法相当于把一些人与病毒一起困在一个载体上，反而可能令更多人受感染。” 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传染病学教授菲斯曼（David Fisman）接受美国新闻网站Vox访问时说道。
虽说存在传染病床位不足等难点，但日本政府将邮轮隔离的做法早已引发质疑。
2月18日，日本著名传染病学家岩田健太郎发布了自己讲述在钻石公主号上见闻的视频，他直言对船上的状况感到震惊：船上就连基本的有无被病毒污染的“绿区”和“红区”都没有区分；工作人员穿戴防护设备很随意，时穿时不穿；一些发烧的工作人员去医疗中心时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现场完全混乱。
▲岩田健太郎视频截图。
即使岩田认为，在船上工作的人员回到陆地将会成为一个很大的感染源，但日本政府已经在19日宣布，测试结果为阴性的乘客将陆续分批下船。
据观察者网消息，政府将下船的日籍乘客送到横滨车站后“就地解散”，没有给出隔离措施。他们各自乘交通工具回家，还有人一下船就约上好友直奔寿司店。
▲有日本游客下船后，马上约朋友吃寿司，图片来自网络。
日本当局这一松懈的做法，引来外界一片哗然，据《纽约时报》援引东京慈惠会大学医院分子流行病学教授浦岛充佳的说法，测试并不能保证完全正确，“实际上，人们现在正处于潜伏期。”
若在没有任何防疫措施的情况下，病毒潜伏者回到目前拥有超过6000万人口的东京，后果将不可想象。
就算是这样，日本政府对隔离仍旧不重视。对于“下船人员需要再居家隔离2周以后察看”的说法，厚生劳动大臣加藤胜信不以为然，“我们对病毒还知之甚少，如果要算隔离期，如今应该从什么时候算起呢？”
果不其然，恶果很快浮现。
2月22日，据NHK报道，日本枥木县一名60岁女性确认感染新冠肺炎，这也是日本首例从钻石公主号下船后感染的病例。她曾在本月14日进行了核酸检测，15日检查结果为阴性后，后于19日下船回家。
确诊病例数不断增加，钻石公主号着实成了“烫手山芋”。即使情况不利，日本政府还是想“大事化小”，丝毫没有限制国内民众参与公开活动。
2月15日，东京奥组委如常进行首次奥运会火炬接力彩排，现场参与的还有日本影星石原里美。明星的光环再加上日本民众对奥运会的翘首以待，彩排现场一直是人山人海。
▲石原里美参与东京奥组委火炬接力彩排，图片来自龙腾网。
除此之外，更大型的集聚场面还出现在了接下来的“冈山裸祭”和10万人马拉松。
“约万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抢夺其中的一捆树枝或那两根棍子。”这是CNN所形容2月15日“冈山裸祭”节的场面。当地旅游局发言人更建议参与者在“混战”中不要戴口罩。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第二天的10万人马拉松。10万人淋着雨奔跑在大街小巷中，从新闻图看，大部分参赛者都没有配戴口罩。
日本似乎是想通过宽松的管理，极力营造一切如常的氛围。但往往就是在这些不经意的聚会，病毒悄然扩散。
2月17日，在日本TBS一档电视节目中，一名在1月中旬参加公司举办的百人屋形船新年会的司机作为被确诊者的密切接触者接受采访，结果就在采访途中接到了来自保健所的电话，告诉他被确诊为新冠肺炎。此前，毫无症状的司机还笃信自己没有被感染，甚至一直在工作。同时他表示，对方并没有说明检查期间不能工作。
连日来，日本多地已出现新增确诊病例。据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综合日本厚生劳动省和各地方政府的消息，截至当地时间2月22日，日本国内累计确诊新冠肺炎病例736例，死亡3例。值得注意的是，厚生劳动省和内阁官房分别有1名职员感染新型冠状病毒。
若这还不能说明新冠肺炎蔓延的速度，前几日的另一则消息，足以让全日本震动。
2月18日，日本共同社有10名工作人员因疑似病例被要求隔离，这10人当中，包括1名负责日常采访首相安倍晋三的女记者。报道称，她曾距离首相不足一米。这意味着，疫情或会波及首相官邸。
现实情况已容不得日本再强装淡定。
“日本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武汉？”眼看国内的情况变得越发严峻，日本民众不禁生出了这样的担忧。担心并非毫无来由，近日，日本厚生劳动大臣也在记者会上坦承，新冠肺炎已经开始在日本流行。
日本国内已经出现了恐慌的情绪。在东京街头，“口罩族”越来越多。日本各大超市、便利店、药妆店也是一“罩”难求。不少餐馆、药妆店都贴着告示，“由于最近病毒的影响，我们的员工都戴上口罩，请各位顾客不要介意。”
追根溯源，钻石公主号就是日本新冠肺炎暴发的导火索。但此时，日本却明里暗里表示，自己其实并没有义务为钻石公主号埋单。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依照国际法来说，船只的船籍国才有义务处理船上的此类情况。
从公开资料看，钻石公主号的母公司是位于美国的嘉年华邮轮公司，即运营主体；邮轮船籍在伦敦，船旗国是英国；而如今，它正停靠在母港横滨港。
▲2月19日10点半，“钻石公主号”乘客开始下船，图片来自新京报。
按照“晚点LatePost”援引《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和诸多IMO海事公约的规定来看，船旗国的身影应贯穿船舶营运的始终。照此说，此次应承担义务的是船籍所属国英国。但按照《国际海港制度公约》，国家对于位于其港口的外籍船舶具有管辖权。因此，虽然国家一般不介入船舶内部事件，但仍将采取沿岸国与船旗国管辖相结合的方式。
日本自认委屈，但这艘邮轮确实有日本不得不接手的理由。
钻石公主号上载有1285名日本游客，即超过35%的乘客是日本本国公民。另外，这艘邮轮是2004年由三菱重工业集团长崎造船厂建造完成下水，是第一艘以日本港为母港的豪华邮轮，为日本的邮轮和旅游业做出了重大贡献。
“所谓‘不能弃国民于海上，不能忘恩负义’是日本人十分坚持的。”根据“晚点LatePost”援引日本早稻田大学特别讲师徐静波的说法，他认为这是日本政府最终选择了一种更温和的处理方式的原因。
钻石公主号是全世界除了中国以外，新冠病毒确诊患者最多的地方。如今，乘客四散，但它仍像一颗定时炸弹般对日本产生威胁。日本政府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疫情持续半月有余，日本政府终于有了新动作：不少马拉松赛事取消，原定有3.8万人参加的东京马拉松减至200人规模；日本呼吁各企业远程办公，错峰出勤等。原以为通过这一系列举措，就能消解民众的不安，弥补此前被批“不紧不慢”的政府形象。可惜，事情的走向未如预期。
▲日本万人裸祭场面。
不满的情绪首先反映在政府民调上。据共同社2月15、16两日的民调显示，安倍内阁支持率降至41.0%，较1月大跌8.3%，是近两年来最大跌幅。其中，53%的受访者对安倍处理邮轮的方式感到不满。
不仅遭遇民众“用脚投票”，对日本政府而言，更大危机还在于能否顺利举办奥运会。
一亿多日本人共同期盼的东京奥运会就在今年7月。但随着疫情的发展速度加快，外部出现很多不同的声音。
近日，伦敦市议会议员贝利就发布推文称“伦敦可以在2020年举办奥运会”，并强调伦敦有完备的设施作为东京的备胎。言论一出，日本当即表达不满。
不过，日本当地一项网络投票显示，有62.4%的网友呼吁直接取消奥运。即使国民应声反对，东京奥组委依旧多次重申，“东京奥运会没有Plan B”。
日本的态度不难理解，为了今年奥运会，它可谓是举国之力，比如让民众捐出500万台手机回收金属铸造5000枚奖牌，从2019年7月起开始实施最严禁烟令等。另一方面，随着道路、场馆等一系列的建设，日本对奥运的支出水涨船高。据美国《时代周刊》透露，根据最新预测，2020年东京奥运会将耗资250亿美元，这几乎是原计划的4倍。
看上去，东京奥运会已是箭在弦上。而对日本来说，奥运会的意义还不止于此。据《财经》援引长期研究日本政治文化的早稻田大学特别讲师徐静波的说法，日本是把“国运”都赌在奥运会上。
据澎湃新闻援引日本立命馆大学客座协力研究员、媒体人安田峰俊的说法，“2019年第四季度的GDP增长又有所下降，今年1-3月的经济也可能非常惨淡。而作为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旅游业备受日本政府重视，不希望疫情影响游客来日本观光。”
据《日本经济新闻报道》报道，日本国内推算，如果影响长期化，将对日本GDP造成0.45%的下滑。
如今，邮轮已成了最热门的旅游方式之一。根据国际邮轮协会（CLIA）数据，过去十年全球搭乘邮轮的旅客量持续上升，2017年搭乘邮轮的旅客约2670万人次，较前一年增加了6.3%，估计2019年有望突破3000万人次。其中亚洲市场的平均升幅高达20.5%，是美国的4倍。
虽说邮轮上出现传染病并不是新鲜事，但这次抹去的或是基数庞大的亚洲市场。“如果国际邮轮协会宣布亚太地区全部暂停，需要更多的邮轮公司进行配合，对于中国和亚太地区的邮轮业务将是严重打击。”据界面新闻援引上海工程技术大学教授、上海国际邮轮经济研究中心副主任叶欣梁的说法。
如此看来，这场钻石公主号的噩梦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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